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戰(zhàn)國策 · 燕太子丹質(zhì)于秦亡歸
漢 - 劉向

燕太子丹質(zhì)于秦,亡歸。見秦且滅六國,兵以臨易水,恐其禍至,太子丹患之。謂其太傅鞫武曰:「燕、秦不兩立,愿太傅幸而圖之?!刮鋵υ唬骸盖氐乇樘煜拢{韓、魏、趙氏,則易水以北,未有所定也。奈何以見陵之怨,欲批其逆鱗哉?」太子曰:「然則何由?」太傅曰:「請入,圖之?!?br/>居之有間,樊將軍亡秦之燕,太子容之。太傅鞫武諫曰:「不可。夫秦王之暴,而積怨于燕,足為寒心,又況聞樊將軍之在乎!是以委肉當餓虎之蹊,禍必不振矣!雖有管、晏,不能為謀。愿太子急遣樊將軍入匈奴以滅口。請西約三晉,南連齊、楚,北講于單于,然后乃可圖也?!固拥ぴ唬骸柑抵?,曠日彌久,心纄然恐不能須臾。且非獨于此也。夫樊將軍困窮于天下,歸身于丹,丹終不迫于強秦,而棄所哀憐之交置之匈奴,是丹命固卒之時也。太傅更慮之。」鞫武曰:「燕有田光先生者,其智深,其勇沉,可與之謀也?!固釉唬涸敢蛱到挥谔锵壬?,可乎?」鞫武曰:「敬諾?!钩鲆娞锕猓捞釉唬骸冈笀D國事于先生?!固锕庠唬骸妇捶罱獭埂D嗽煅?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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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子跪而逢迎,卻行為道,跪地拂席。田先生坐定,左右無人,太子避席而請曰:「燕、秦不兩立,愿先生留意也。」田光曰:「臣聞騏驥盛壯之時,-日而馳千里。至其衰也,駑馬先之。今太子聞光壯盛之時,不知吾精已消亡矣。雖然,光不敢以乏國事也。所善荊軻,可使也?!固釉唬骸冈敢蛳壬媒挥谇G軻,可乎?」田光曰:「敬諾?!辜雌穑叧?。太子送之至門,曰:「丹所報,先生所言者,國大事也,愿先生勿泄也。」田光纅而笑曰:「諾。」
僂行見荊軻,曰:「光與子相善,燕國莫不知。今太子聞光壯盛之時,不知吾形已不逮也,幸而教之曰:‘燕、秦不兩立,愿先生留意也。’光竊不自外,言足下于太子,愿足下過太子于宮?!骨G軻曰:「謹奉教?!固锕庠唬骸腹饴勯L者之行,不使人疑之,今太子約光曰:‘所言者,國之大事也,愿先生勿泄也?!翘右晒庖?。夫為行使人疑之,非節(jié)俠士也。」欲自殺以激荊軻,曰:「愿足下急過太子,言光已死,明不言也?!顾熳詣q而死。
軻見太子,言田光已死,明不言也。太子再拜而跪,膝下行流涕,有頃而后言曰:「丹所請?zhí)锵壬鸁o言者,欲以成大事之謀,今田先生以死明不泄言,豈丹之心哉?」荊軻坐定,太子避席頓首曰:「田先生不知丹不肖,使得至前,愿有所道,此天所以哀燕不棄其孤也。今秦有貪饕之心,而欲不可足也,非盡天下之地,臣海內(nèi)之王者,其意不饜。今秦已虜韓王,盡納其地,又舉兵南伐楚,北臨趙。王剪將數(shù)十萬之眾臨漳、鄴,而李信出太原、云中。趙不能支秦,必入臣。入臣,則禍至燕。燕小弱,數(shù)困于兵,今計舉國不足以當秦。諸侯服秦,莫敢合從。丹之私計,愚以為誠得天下之勇士,使于秦,窺以重利,秦王貪其贄,必得所愿矣。誠得劫秦王,使悉反諸侯之侵地,若曹沫之與齊桓公,則大善矣;則不可,因而刺殺之。彼大將擅兵于外,而內(nèi)有大亂,則君臣相疑。以其間諸侯,諸侯得合從,其償破秦必矣。此丹之上愿,而不知所以委命,惟荊卿留意焉?!咕弥G軻曰:「此國之大事,臣駑下,恐不足任使?!固忧邦D首,固請無讓。然后許諾。于是尊荊軻為上卿,舍上舍,太子日日造問,供太牢異物,間進車騎美女,恣荊軻所欲,以順適其意。
久之,荊軻未有行意。秦將王剪破趙,虜趙王,盡收其地,進兵北略地,至燕南界。太子丹恐懼,乃請荊卿曰:「秦兵旦暮渡易水,則雖欲長侍足下,豈可得哉?」荊卿曰:「微太子言,臣愿得謁之。今行而無信,則秦未可親也。夫今樊將軍,秦王購之金千斤,邑萬家。誠能得樊將軍首,與燕督亢之地圖獻秦王,秦王必說見臣,臣乃得有以報太子?!固釉唬骸阜畬④娨愿F困來歸丹,丹不忍以己之私,而傷長者之意,愿足下更慮之?!?br/>荊軻知太子不忍,乃遂私見樊于期曰:「秦之遇將軍,可謂深矣。父母宗族,皆為戮沒。今聞購將軍之首,金千斤,邑萬家,將奈何?」樊將軍仰天太息流涕曰:「吾每念,常痛于骨髓,顧計不知所出耳?!馆V曰:「今有一言,可以解燕國之患,而報將軍之仇者,何如?」樊于期乃前曰:「為之奈何?」荊軻曰:「愿得將軍之首以獻秦,秦王必喜而善見臣,臣左手把其袖,而右手揕其胸,然則將軍之仇報,而燕國見陵之恥除矣。將軍豈有意乎?」樊于期偏袒扼腕而進曰:「此臣日夜切齒拊心也,乃今得聞教?!顾熳载亍L勇勚?,馳往,伏尸而哭,極哀。既已,無可奈何,乃遂收盛樊于期之首,函封之。
于是,太子預求天下之利匕首,得趙人徐夫人之匕首,取之百金,使工以藥淬之,以試人,血濡縷,人無不立死者。乃為裝遣荊軻。燕國有勇士秦武陽,年十二,殺人,人不敢與忤視。乃令秦武陽為副。荊軻有所待,欲與俱,其人居遠未來,而為留待。頃之未發(fā)。太子遲之,疑其有改悔,乃復請之曰:「日以盡矣,荊卿豈無意哉?丹請先遣秦武陽?!骨G軻怒,叱太子白:「今日往而不反者,豎子也!今提一匕首入不測之強秦,仆所以留者,待吾客與俱。今太子遲之,請辭決矣。」遂發(fā)。
太子及賓客知其事者,皆白衣冠以送之。至易水上,既祖,取道。高漸離擊筑,荊軻和而歌,為變徵之聲,士皆垂淚涕泣。又前而為歌曰:「風蕭蕭兮易水寒,壯士一去兮不復還?!箯蜑閺鹇暎拷圆_目,發(fā)盡上指冠。于是荊軻遂就車而去,終已不顧。
既至秦,持千金之資幣物,厚遺秦王寵臣中庶子蒙嘉。嘉為先言于秦王曰:「燕王誠振怖大王之威,不敢興兵以拒大王,愿舉國為內(nèi)臣,比諸侯之列,給貢職如郡縣,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廟??謶植桓易躁?,謹斬樊于期頭,及獻燕之督亢之地圖,函封,燕王拜送于庭,使使以聞大王。唯大王命之。」秦王聞之,大喜。乃朝服,設(shè)九賓,見燕使者咸陽宮。荊軻奉樊于期頭函,而秦武陽奉地圖匣,以次進。至陛下。秦武陽色變振恐,群臣怪之,荊軻顧笑武陽,前為謝曰:「北蠻夷之鄙人,未嘗見天子,故振懾,愿大王少假借之,使畢使于前?!骨赝踔^軻曰:「起,取武陽所持圖?!馆V既取圖奉之,發(fā)圖,圖窮而匕首見。因左手把秦王之袖,而右手持匕首揕抗之。未至身,秦王驚,自引而起,絕袖。拔劍,劍長,摻其室。時怨急,劍堅,故不可立拔。荊軻逐秦王,秦王還柱而走。群臣驚愕,卒起不意,盡失其度。而秦法,群臣侍殿上者,不得持尺兵。諸郎中執(zhí)兵,皆陳殿下,非有詔不得上。方急時,不及召下兵,以故荊軻逐秦王,而卒惶急無以擊軻,而乃以手共搏之。是時,侍醫(yī)夏無且以其所奉藥囊提軻。秦王之方還柱走,卒惶急不知所為,左右乃曰:「王負劍!王負劍!」遂拔以擊荊軻,斷其左股。荊軻廢,乃引其匕首提秦王,不中,中柱。秦王復擊軻,被八創(chuàng)。軻自知事不就,倚柱而笑,箕踞以罵曰:「事所以不成者,乃欲以生劫之,必得約契以報太子也?!棺笥壹惹皵厍G軻,秦王目眩良久。已而論功賞群臣及當坐者,各有差。而賜夏無且黃金二百鎰,曰:「無且愛我,乃以藥囊提軻也。」
于是,秦大怒燕,益發(fā)兵詣趙,詔王剪軍以伐燕。十月而拔燕薊城。燕王喜、太子丹等,皆率其精兵東保于遼東。秦將李信追擊燕王,王急,用代王嘉計,殺太子丹,欲獻之秦。秦復進兵攻之。五歲而卒滅燕國,而虜燕王喜,秦兼天下。
其后荊軻客高漸離以擊筑見秦皇帝,而以筑擊秦皇帝,為燕報仇,不中而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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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向

西漢沛人。本名更生,字子政。楚元王劉交四世孫,劉歆之父。治《春秋谷梁》,以陰陽休咎論時政得失,屢上書劾奏外戚專權(quán)。宣帝時,任散騎諫大夫給事中。元帝時,擢為散騎宗正給事中。后以反對宦官弘恭、石顯專權(quán),議欲罷退之,被譖下獄。成帝即位,得進用,更名向,遷光祿大夫,官至中壘校尉。校閱中秘群書,撰成《別錄》,為我國目錄學之祖。有《新序》、《說苑》、《列女傳》等。